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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秋冬天气变换且怪,早上六点,暗黄天空上飘着乌云,亮得不彻底,雷声时不时轰隆隆碾过人间,要出太阳的节奏,却在淅沥沥下着雨。
    郑清昱被生物钟闹醒,雷声、雨声使人堕怠,她以为自己还在台城,没有周末和节假日的概念,单纯不想在渐冷的阴雨天早起去面对永远黑脸的领导、成山堆积的文件。全身都是酸的,只想昏睡过去一了百了,之后扯谎闹钟没响。
    陈嘉效在床边穿衣服,默默看完她似醒非醒,最后猫咪一样整个钻进被子的全过程,觉得稀奇。
    两人其实很少在一起过夜,或者像那晚一样,直接通宵才是常态。印象停留在十年前,陈嘉效想象中郑清昱,是永远不会赖床,不是期末周也能雷打不动五点起床的自律形象。
    她的确看起来内核强大,“消极”、“颓废”这种被当代人玩坏的字眼,通通与她过于冷静的外面毫无关联。
    可其实郑清昱也会赖床,睡梦中粉嫩白皙的脸上透露些许娇憨,还有点点委屈,陈嘉效又想起她不接电话那晚,之后痛骂他是资本家不配渗透普通人的艰辛。
    嘴角的弧度渐渐回落,陈嘉效很想知道她遭受了什么,每天的工作在做什么,可两人的领域,的确风马牛不相及,就像郑清昱也不知道他每天在忙什么,刻板地认为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发号施令,才会如此厌恶。
    系好扣子,陈嘉效俯身将她从闷热被窝里拯救出来,伸手拨了拨粘在脸上的碎发,伴着雨声,郑清昱再次熟睡过去。
    昨晚折腾太过。
    她呼吸像小孩子一样均匀,容颜恬静,陈嘉效目光凝在上面许久,时不时惊起的雷声好像没这么可怕了。
    将近中午,郑清昱被尿憋醒,完全睡够了,神清气爽,只是身体隐秘的角落还有些感觉在喧嚣,提醒昨夜荒唐。她拉开窗帘,一片晴朗,北方的天空好像就是会比较高又辽阔,在滨城上学几年,她手机里最多的照片就是滨城的天和云。
    清晨雷雨和湿热绵长的吻,更像梦一样了。
    郑清昱站在窗边放空十分钟,才反应过来,酒店房间也会空荡荡的。
    手机里有留言。
    “办完事情,大概十二点。”
    陈嘉效一贯的风格,和他这个人一样,精简有力。
    郑清昱给自己点了杯咖啡,不想吃东西,但摄入咖啡因必不可少,从她念研究生开始的。其实喝了也不会提神,但如果不喝一定会觉得缺少什么。
    等外卖的时候,把行李收拾了一遍,之后和蔡蝶通电话,聊到厉成锋爸妈是必然的。蔡蝶和两个亲家,本身是没有矛盾的,十几年前就算认识了,前段时间对方闹离婚,蔡蝶还当和事佬,实际上关起门来,又是另一幅嘴脸。
    “年纪大了怎么了,过不下去就离,乖女妈和你说真心话,要是有一天我和你爸过不下去,我也是要离婚的。”
    郑清昱开着外放,听到老郑在那边着急,“哎蔡蝶你什么意思?”
    蔡蝶一个只念过小学的人,活得比谁都明白,家里的生意能做起来,靠她超前眼光和不怕死的劲头,老郑也不否认这点。老郑和蔡蝶都是土生土长的台城人,只不过属于这座城市最底层的小人物,两人结婚后打算做生意,可那个年代,做生意的人一把大,竞争大,能赚的寥寥无几。最后夫妻俩选择了利润最可观但也最累的早餐行业,而且选择远离台城,去到邻省的一个小县城开店,而且经营范围精确,只卖台城风味的馄饨和小笼包。
    那时候郑清昱六岁多一点,就在县城上学的问题来说,这个年纪不尴不尬的,老郑原本是想,要不就让郑清昱在家玩一年,要不就送幼儿园。蔡蝶不赞同,当时店铺才起来,还负着债,就舍得拿钱去疏通关系,让郑清昱成功入学并进入师资力量最强的班级。
    时过境迁,老郑还是会十分骄傲毫不吝啬夸赞妻子:“去东县开店,和扛钱让你早一年上学,你妈做的这两件事,真是改变咱们家命运最重要的决定。”
    小县城地方不大,郑家馄饨店选址在枢纽地带,因为味道好,经济实惠,刚开业就爆火,一直热闹了十二年,见他们这么赚,后来也陆陆续续有人开始卖馄饨,各种噱头,但就是干不过郑家老店。
    郑清昱升二年级时,学校就出台硬性条件,不满七岁不能入学,可如果当年郑清昱再等一年,就会是班里的“老同学”,小地方,后来学校有闹出过五年级学生因为年纪大被班级同学排挤、欺负的新闻,老郑就后怕了。
    也因为郑清昱经常回家和他们说她有多喜欢现在这个班级,同学和老师如何如何好,女儿过得开心满足,就证明蔡蝶的决定是英明正确的。
    所以又聊到厉成锋。
    他和她同一届,可两人没说过话,是后来上初中在同一个托管班见面,一群人聊天,才敢确认对方和自己是小学校友。
    门铃响了,郑清昱估计是外卖。
    一开门,外面站着的是陈嘉效,大衣脱了挂在手臂,拎有两个纸袋和她的咖啡,两人同时愣了一下,空气中只剩下蔡蝶的说话声,“你说,你和成锋是不是有缘?我和他妈啊,打算明天去南天山,再给你们算算。”
    老郑抖报纸的声响也格外清楚,语气有些不耐烦,“就你们女人一天天爱瞎搞,日子过得怎么样,算命的能有自己心里清楚吗?你这老腿刚好,还要去走南天山……”
    两个人一吵起来就没完,也许是郑清昱太久没说话,蔡蝶才想起来女儿也在,打算收敛一点,“真真,你还在吗?在干什么?”
    陈嘉效一直没有动作,从外面回来,五官染了层雾,晕开后更鲜明,郑清昱心跳微快,把门拉开一些,也不管他,转身走回去把扬声器调回去,“我外卖到了,你们也赶紧吃。”
    蔡蝶又开始教育她不能老吃外卖,订个好一点的酒店,带厨房的,自己做,郑清昱应付完,顺手把头发扎起来,凑到陈嘉效面前。
    “这什么?”
    “午餐。”陈嘉效言简意赅,动作迅速把餐盒都打开,郑清昱本来想说“这不是午餐难道是晚餐”,但来不及,立马被热腾腾的香气给吸引了。
    她这里是最简单的单人间,别说厨房,像样的桌子都没有,椅子也只有一张,意识到状况有点尴尬,郑清昱有些手足无措。
    说来也奇怪,她平时在医院,干的就是这种活,领导话筒没声、ppt放不出来、座位不够,场面难堪她总是要第一个冲出去解决问题。
    陈嘉效把唯一一张小圆桌挪了下位置,示意郑清昱坐到床尾,他自己搬来椅子坐对面,长手长脚一放,空间立马拥堵起来。
    “咖啡现在喝吗?”
    郑清昱点点头,陈嘉效眉头只是不着痕迹一皱,腾手给她直接拿出来放到面前,多余的纸袋扔掉。
    食盒量大,陈嘉效倒没像昨晚那么夸张,叁个菜,锅包肉、大拉皮、地叁鲜,刚刚好都是郑清昱爱吃的。沉默中只有咀嚼声,郑清昱偷偷看了几眼陈嘉效,正想说话,他倒先开口了,“后天去南城,给你订好机票了。”
    昨晚凌晨,助理k完歌回到酒店刚洗漱完,就接到陈嘉效要多一张机票的命令,不敢多问,火速执行,生怕突然多出来的这个人不能和他们一趟航班。
    郑清昱没什么反应,也不知道听没听到他说话,陈嘉效微微仰起下颌,又说:“你和我去南城。”
    “大后天梁意意结婚,就在滨城摆酒。”
    陈嘉效身体一僵,房间里不算透亮的光转瞬间就在黑眸深处浮沉几回,他放下筷子,  拿餐巾纸擦嘴,在对上郑清昱毫无波澜的目光时脸上才有些反应。
    “她要结婚了?”
    纸团揉在掌心里,没能立马扔手,陈嘉效喉结动了动,在压抑心头一股莫名烧不旺的火,明明他想问的不是这个。
    那是因为他已经得到答案。
    她不是因为他耗费难得的假期专程从台城来到这里。
    “嗯,我也是上个礼拜才接到邀请。”
    陈嘉效挑了挑眉,眼神四下搜索片刻,一压腕,直接把纸团扔进了旁边纸篓里。
    “闪婚?”他回忆了一下梁意意这个人物,想不起来长什么样,只是大概有个印象,若有所思,“不过也不意外。不是和当年你们的同班同学吧。”
    陈嘉效不动声色把眼皮一掀,揶揄的口吻,一下又让郑清昱找回点熟悉的感觉。每次夜晚之后再见面,西装革履,喜怒不形于色的陈嘉效总让她有些恍然,和自己上床的男人是他吗?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,偶尔用心感受,会让人喘不过气。
    “不是,他们研究生毕业分手了,男方回了老家,梁意意不肯过去。”就是这么简单的缘故,就是这么现实的结果。
    点外卖其实也不比到店里方便,还是得自己动手收拾残骸,陈嘉效把桌子椅子归位,一抬头发现郑清昱坐在床头不知道捣鼓什么。她吃饭时扎起来的头发松了,零零落落掉了从耳边垂下几缕,窗外明艳但没有温度的眼光照进来,清透如玉的肌肤更亮,她安安静静时像幅画,孤高挂在墙上,就等着人来驻足观赏。
    郑清昱抬眼看过去,陈嘉效正好摸到烟盒,问:“需要帮忙吗?”
    “我想把电话卡装回去。”郑清昱一站起来,抓夹掉在床上,一点声响都没有,陈嘉效看着那把柔顺秀发彻底散开,玫瑰精油的香气太浓郁。
    他走过去,自然弯腰把抓夹拿起来,郑清昱想去拿,发现他沉默看了一会儿,莫名地,心跳顿了两下。
    陈嘉效把东西还给她,接过手机和针线包,看了两下,郑清昱告诉他:“这种针力量不够,其实有回形针是最好的。”
    “你刚是不是把针头弄断在里面了?”他抬眼看她一眼,郑清昱脸一热,抿了抿唇,“我又给弄出来了,这还有一根针。”
    陈嘉效若有所思点了点头,故意说:“最后一根针,这是把压力全给到我身上了。”在郑清昱作出反应前,他转身走了,坐回去,郑清昱好奇他要怎么弄,不自主跟过去,发现他把针插到桌子边缘,然后把卡槽的孔对上去,往里一推,郑清昱心没完全提起来,卡槽就弹出来了。
    她不敢相信,下意识低下头想看得更清楚,发梢跟着往下落,拂到陈嘉效脸颊,痒痒的。
    “好了。”他云淡风轻,几秒钟就解决她费尽力气还险些搞得更糟糕的困境,郑清昱其实有些懊恼,鼻子很轻皱了一下。陈嘉效看到了,无声一笑,想去捞她头发,郑清昱站直了,说声“谢谢”然后走开去装她的电话卡。
    陈嘉效原地不动,在午后一抹阳光里冷淡疏懒,说:“你新办了张卡?”
    “是工作号,逃避了几天现实,觉得这样不太好。”
    “出事难道还要你飞回去?我不信整个教学部除了你没人能解决问题。”陈嘉效口吻不是愤怒,更不是埋怨,他单纯以一家优秀企业里上位者的姿态质疑员工的素质,郑清昱能想到他内心在想什么,好笑:“医院就是这样,剥削不比你们企业少,物尽其用,整个教学部就叁个人,像临床一样,过年期间有科室一线投诉到医务部还有我们这边,要求我们严格审核学生请假,没有学生,他们还真是忙不过来。”
    陈嘉效不置可否,眼中情绪是冷的,“都是给他们惯的,没有学生干不了活,那不是教学基地的医院不用开了?”
    “可你不可否认,同样等级的单位,医学院校的附属医院绩效是其他医院比不了的,病人少,工作就少,压力自然就没这么大。”
    陈嘉效眉头一皱,“你被洗脑了。”
    这回轮到郑清昱沉默,她没反驳他,这让陈嘉效莫名发躁,“你们所谓的‘规培制度’是学国外,可最重要的一点没学到,据我所知,人家规培是拿钱学习,而你们是自己拿钱倒贴当劳动力。”
    郑清昱忽然想起来,这个人对这个系统的厌恶程度,也许比她还强烈,心底默默一笑而过,不说话了。
    陈嘉效以为她生气了,都说自己的母校自己可以尽情骂,可别人不可以骂,他觉得郑清昱有点这种心态,出门时,他主动打破沉默,“刚说多了,我只是讲述我看到的东西。”
    这让郑清昱有点错愕,手里动作一停,情绪不高,“你说得没错,只是我觉得你已经做到了和这个行业没有任何关系,没必要因此破坏心情。”
    不算冗长的一句话,让陈嘉效脑子有片刻混沌,刺目的阳光照过来,精良严谨又带浪漫色彩的欧式建筑物让人觉得有点不真实。
    “不是有你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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