傅云峥对余鹤的纵容令余鹤产生一种错觉,好像他在傅宅真的可以为所欲为。
然而疏不间亲,他和傅云峥才认识一天,黎静却在傅宅工作了十几年,余鹤不会对傅云峥讲黎静口中用来压他的规矩。
饭桌上新添的三道菜都非常好吃,余鹤连吃两碗米饭。他吃相极优雅,筷子从红艳艳的辣汤中一点,就能准确地夹出藏在红油下面的小嫩油菜。
油菜又绿又翠,余鹤张口一含,即便掩唇慢慢咀嚼,傅云峥也能听到嚼油菜的声音。
咔哧咔哧,咔哧咔哧。
像只小兔子。
见余鹤吃的香,傅云峥不由也多吃了半碗饭。
辣菜却是一口未动。
吃完饭后最易犯困,也到了傅云峥午休的时间,余鹤同傅云峥一齐上楼,傅云峥瞧出余鹤困,承诺道:“回屋睡吧,以后没人会敲你门了。”
余鹤打了个哈欠,眼睛湿漉漉的,心中感动极了。
他从没见过傅云峥这么体恤下属的老板!
黎静给余鹤穿小鞋,都不用他自己解释,傅云峥便明察秋毫、洞若观火,不消等余鹤硬着头皮说,率先就把问题解决了。
余鹤半蹲下来,平视着傅云峥,诚心实意道:“老板,你真是好人。”
傅云峥轩然一笑。
傅云峥容貌俊朗,因沾着些病气,唇色紫白,冷着脸时略显阴郁,笑起来却如春雪初霁,风月澄明。
他对余鹤说:“让你养足精神,是怕你找借口消极怠工,这是好人吗?”
消极怠工,余鹤的‘工’是什么,他二人心知肚明。
余鹤回想起昨夜的云雨,心中一痒,调情的话张口就来:“很乐意为您效劳。”
傅云峥眼含笑意,面上云淡风轻,手指却不自觉地勾住毯子上的流苏:“不急,有你效劳的时候。”
二人在走廊分开,余鹤回到自己房间后,拉上窗帘到头便睡。
再醒来时,卧室里彻底黑下来,余鹤听见走廊里有什么东西拖过的声音。
是餐车吗?
他都睡到晚饭时间了?
余鹤摸出手机,二十一点。
说是晚饭时间有点晚,说是夜宵时间有点早。
那门外是什么在响。
余鹤推开房门,只见两个帮佣推着一个心电监护仪,正往隔壁房间去。
电梯门再次打开,另外两名帮佣也推着一些余鹤不认识的仪器走出来,路过余鹤时还不忘鞠躬行礼:“余少爷。”
“这是怎么了?”余鹤有点懵。
怎么在把急诊往隔壁搬似的,是傅云峥病了吗。
帮佣低声回答:“傅先生发烧了。”
留下这六个字,帮佣又朝余鹤弯弯腰,继而推着仪器走进隔壁房间。
仪器底部的轮子在地上滚过,发出闷闷的隆隆声,走廊里还有淡淡的酒精味。
这种氛围很奇特,余鹤倏忽生出极不真实的感觉,一时不知自己是梦是醒,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。
对了,刚才那个帮佣说什么来着?
傅云峥发烧了?
第9章
发烧怎么还用上心电监护仪了,余鹤还没彻底清醒过来,站在门口发了会儿懵。
等等,发烧?
靠,傅云峥发烧不会是因为他吧!
余鹤猛然一惊。
关于傅云峥的可怖传言一瞬间全回响在余鹤耳边。
喜怒无常、高深莫测、阴鸷暴戾、手段狠辣、不留活路.......
虽然傅云峥还没对余鹤展现过可怕的一面,但那也许是因为余鹤昨晚伺候的还不错?
可这要是病了,可就另要另当别论。
余鹤揉揉脸,为防自己死的不明不白,准备先打探打探傅云峥的态度。
走廊里人来人往,没谁注意他,余鹤自以为隐秘地潜入了傅云峥的房间。
卧室里,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站在床边,章杉站在床尾。
傅云峥平躺在床上,已经上了心肺监护,口鼻间还扣着一个呼吸面罩。
不会吧,这么严重吗。
傅云峥显然很不喜欢呼吸面罩,剑眉微蹙,单手扣在呼吸面罩上,扯着呼吸面罩上的皮筋,把呼吸面罩拉下去,露出鼻子。
一旁正在调试监护仪的护工回身正好看到呼吸面罩滑落下去,就顺手把面罩扣了回去。
再次被扣上面罩后,傅云峥的双眉皱得更深,他五官深邃,鼻梁很高,呼吸面罩的塑料边正好卡在鼻梁上,一小会儿的功夫就卡出个印子。
瞧见傅云峥和护工的博弈,余鹤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一些。
还能计较这些细枝末节,看来是精神尚可。
余鹤走过去,扶住傅云峥脸上的呼吸面罩。
傅云峥瞳仁微转,看见余鹤露出个有点无奈的笑容。
余鹤见傅云峥还能对他笑的出来,当即觉着问题不大。
他蹲下来,手臂搭着床,把下巴搁在手臂上,就像是家长病了有些无措的小朋友。
傅云峥一看,心就软了下来。
余鹤的手很热,扣在塑料面罩上,塑料面罩很快被按出个带着雾气的指印,这指印又随着傅云峥吐出更热的呼吸而变化。
消失——又出现——消失——又出现。
两台无影灯的光打下来,房间很亮。
明明是在别墅的卧室中,可余鹤却有种置身在医院急诊室之感,宛如能够看见生命在缓缓流失似的。
余鹤刚醒,有点恍惚:“是发烧吗?怎么这么严重?”
傅云峥侧过头,低声说:“没事,你回去歇着吧。”
一到晚上,余鹤的视力会变得更差,他眯起眼睛看对面心电监护仪上的读数——
除了心跳、血压,别的也看不懂。
“你心跳有点慢啊。”余鹤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没用敬语,补了一句:“您。”
傅云峥侧头看一眼屏幕:“55,不慢。”
余鹤伸手摸了摸傅云峥的额头,果然很烫:“好烫。”
余鹤犹豫了一会儿,这里人太多了,他觉得有些难以启齿,就单膝跪在地上,撑着床探身凑在傅云峥耳边,用气声问:
“是因为我吗?”
“没事。”傅云峥早已经过了迁怒于人的年纪,他展现了上位者的胸襟,抬起手臂扶住脸上的氧气面罩,对余鹤说:“不怪你。”
余鹤没动。
若是傅云峥骂他一顿、甚至打他一顿倒还好,傅云峥越不计较,余鹤就越自责、越觉得自己不是东西。
这是少年人珍贵又无用的纯良,余鹤没办法把傅云峥的病和他昨晚的行为完全分割,当做事不关己。
他昨晚不该转身就走的。
傅云峥赶他走大抵是不因为喜欢被当做残疾人照顾,否则也不会住在这么大的别墅里,晚上一个人也不留。
余鹤又在傅云峥耳边问:“那你有不舒服吗?”
傅云峥神色不变,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:“还好。”
正在这时,其中一个医生拿着几只采血管过来,傅云峥挽起袖子,将臂弯处的静脉露出来。
医生伸出手,用拇指在傅云峥静脉处轻按两下:“傅先生,需要验个血常规,查清致病体。”
发烧都是要验血的,一般来说医生可以通过验血结果中外周血白细胞数值,判断发热的原因病毒性感染还是细菌性感染。
余鹤听到傅云峥嗯了一声,他正在看傅云峥,傅云峥也恰巧侧过头看了他一眼。
二人对视的弹指间,余鹤脸忽而有些热。
他和傅云峥心照不宣,都知道傅云峥发热的原因是什么。
可满屋子的医生不知道,护工不知道,章伯黎姐不知道,侍从帮佣们也不知道。
只是余鹤不会说,傅云峥也不会说。
他们拥有了共同的秘密。
医生俯下身,拆出一根采血针。
余鹤侧过头闭上了眼睛。
“晕血?”傅云峥问。
余鹤:“晕针。”
傅云峥仿佛轻笑了一声。
屋子里有些吵,有压低了的人声、有仪器运行的嗡嗡声、还有涓涓血流进采血管的声音,余鹤也不确定傅云峥是不是真的笑了。